2078年9月30日
我是卫腾。
“你跟我来。”罗琦这么对我说。
意外地走了不远，仅仅是到了一块无人的草地。中秋时节，草地已经显出枯黄色，想来再过不久便会完全枯萎了。
“坐吧。”他毫不犹豫地坐在草地上。
泥土的芳香，还有蚊虫的嗡鸣让我不由得皱了皱眉。
“坐。”他又拍了拍旁边的一块空地。
“时间不多，别废话。”他补充道。
我脑子里一片混沌，于是顺从地坐了下来。
“卫腾，”他开口说话，眼睛却没有看我，笔直地看向远方的天空，“你喜欢校园祭么？”
我愣了一下，有些犹豫。
“老实讲，我一点也不喜欢。”他没等我说话便继续说下去了。
“摩肩接踵的人群，若是站在高楼上看下去，只能看到一片黑乎乎的就像是一团团小蚂蚁一样的东西——这群蚂蚁还特别吵，每年都能搞出些糟心事。从校外来的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家伙，遇到些讲理的还好，遇到一些不算是人的人，你还不能在学校里跟他动手……”
“还有搞活动，向来是我去斡旋，我去搞外勤。你是不知道咱们的行政老师都是什么德行，若是她们加入国足，国足圆梦世界杯那是指日可待——踢皮球比谁踢得都溜。上午问贾老师，她说要是在任老师那。下午找到任老师，任老师说要钥匙得找黄老师审批。呼哧带喘地跑办公室，到了那还人去楼空，人家下班比咱们下课还早。好不容易第二天逮着黄老师了，人家又说校园祭的事是贾老师管，让我先跟贾老师说好……”
他一脸幽怨：“老子发誓，这辈子再也不要跟搞行政的人打交道了，太他妈累了。明明就是个破仓库的钥匙，宝贝的跟什么似的。我家的宝库也没捂得那么严实啊！”顺手还炫个富。
“我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校园祭。”罗琦吐了口气，之前斗志满满的脸垮了下来。
“可是我还是会搞，以前每次都搞，未来也会每次都搞，你猜为什么？”他抛出来一个莫名其妙地问题。
“为什么？”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。
“看，你不知道吧！”他带着得意又显得十分失望，“我就知道你不会明白的。”
罗琦随手抓起一根枯萎的小草，用手轻轻揉碎，枯黄的败草发出清脆的沙沙声，然后在他的掌心里化作一团碎渣。
“还记得高三最后一次校园祭么？”
“差点被热水泼到的那次？”
罗琦点了点头，心有余悸：“那丑娘们看起来安安静静，没想到手段那么狠毒。”
“你那次还埋怨我，连个练习用的教室都申请不到。”
我皱了皱眉，本来就烦躁的心情更加抑制不住了。
“说这个干嘛？”我的语气有些冲。
罗琦摆了摆手，站起身，拍了拍粘到身上的泥土。
“这么急躁，不想听我说了那你想去干嘛？”
“想去干嘛……”我一时语塞。
“看，光急有什么用，你还是不知道怎么办——所以不如听我说完。”
“那你说。”我按住性子，耐心听。他好像很满意我的态度，颇有些意外地点点头。
“每次这种跟人打交道的活儿都是我的，其实我真的很不喜欢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说？”秋蚊子落在我裸露出来的手臂上，已经咬出两个红彤彤的大包。
“因为我想做啊。”颇为矛盾的回答。
“你不善言辞，绮妹更是咱们的学妹，不可能让她去干这些麻烦事吧？小樱……”他小心翼翼地瞄了我一眼，旋即怅然地笑道，“小樱她太温柔了，对别人狠不起来的。”
“所以这种事，只能我去做了。”
“可你不是不愿意做……”我还是不理解。
“我不喜欢，但不代表我不想。”他打断我的话，意味深长地看着我。
“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搞校园祭呢？”
……我沉默。
罗琦叹了口气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，啪得一下打开，扇走围着他转的飞虫。
“因为我想和你们一起演出。”他总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一些很羞耻的话。
“我喜欢小樱……”他看到我的眼神立马改口，“啊，我的意思是，我喜欢和你，和小樱，还有绮一起学习，一起玩的那些时光……”
“我不喜欢校园祭，我只是喜欢和我一起搞校园祭的这些人。”
恰如旅途，旅途之中的风景，旅途之后的终点，还有旅行相伴的人。罗琦选择了旅途相伴的人，不论风景美不美，终点在哪里，他选择和自己在意的人相伴。
“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？”
我震惊于他能说出这么令人羞耻的话而缓不过神。
而且，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这小子说，喜欢和我在一起的时光。
“你不是总想打我么？”我故意打岔。
“确实，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是真讨厌。”他一脸厌恶，“什么都要跟我争个高下，偏偏数学那么好，总是被那个女人捧在手心里——我真的喜欢不起来你。”
“哦？刚认识的时候？”
“包括现在！”他翻了个白眼，撇过头去，不让我看他的神情。
……
空气变得沉默，本应该清爽的秋日，显得有些凝重。蚊子锲而不舍地环绕着我，大快朵颐着我。
“你这……”我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，“这算表白么？”
“日尼玛！”他爆粗口了，“老子取向很正常的！”
我长吐一口气，故作安心。
“你小子……”我仿佛能看到他正在攀升的怒火。
“呼……好了，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？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我不明所以地歪过头。
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：“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谁么？”
“像谁？”
“像克莱尔。”他直接吐出这个名字，“歪头的方向和角度都一模一样。”
“刚刚听完……听完我的表白什么感受？”
“喂喂，你小子别脸红啊，会叫人误会的好不好！”我看着罗琦的脸颊大惊失色。
“别管那些，告诉我感受！”
“这……”
“扭扭捏捏的！”他瞪圆了眼睛，“给我一个答复！”
“喂喂，更让人误解了好不好！”
我挠着头：“大概……羞耻和感动一半一半吧。”
“感动才占一半……”他捂着心口一副痛苦的样子，“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！”
“那……”我试探性地问道，“三分之二？”
他绝望地摆着手，“别刺激我了好么？”
“嘿嘿，”我挠着后脑勺。
“如果我不跟你说，你会知道这些么？比如踢皮球——你大概还会怪我为什么又找了个这么糟糕的练习场地吧？”
“不……”我刚想否认却停了下来，“好吧，我会。”
“所以说，有什么话一定要当面跟对方说出来。”他总结道，“如果你不说，只是做出一副‘你来猜啊’的姿态，是没人能够理解你的意思的。”
“你以为嘴长出来是干嘛用的啊？光吃啊？”他气愤地锤着我的肩膀。
“你的嘴！好好想想！怎么用你的嘴！”
我陷入了沉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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